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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葉然

[黑癢] 流星雨

-楔子-


清晨氣溫偏低,但陽光普照。


子揚打開落地窗換了拖鞋,替陽台上的六月雪澆水。


細小的花瓣隨著水滴輕顫,一朵朵跳躍的白色影子反射在銀色水壺光滑的面上,也反射在他的眼前的鏡片上。


這盆六月雪是子揚某天喃喃自語,說想念家鄉這隨處可見的小花,結果隔天它就自動出現在陽台;

而這只水壺則是他們經過精品店時,他指著櫥窗說,水壺的線條很美,想看水從壺裡倒出來的樣子,那男人二話不說就將壺買了下來,也不在意它不菲的價格。


他買任何他喜歡的東西換他的笑容,從不問價錢。

即便後者常嗔怒地抱怨他總是亂花錢,他也笑的飴然。


大門被輕輕打開,彷彿怕吵醒誰似地小心。

從窗外看到那人滿身血汙,子揚摔下銀色水壺,清脆的叮噹聲攪亂了空氣裡的寧靜。


他看著血污顫抖,男人展示自己完好的四肢表示沒事。


「不是我的血。」說著就親了上來。

嘴唇輕觸了一下,他嫌惡的推開男人。


「你很難聞...去洗澡。」

「可是我不想等了。」男人嘴角勾起的笑容讓子揚知道,男人的欲望已經點燃,而能夠滿足他的只有自己。


「那就去浴室...」他偏頭,男人的索求中帶著不安的急切,讓子揚無法拒絕。


到了浴室,男人開了花灑,沐浴乳擠了幾下就伸進子揚的褲檔,順勢將溼透的居家褲拉下,子揚貼著牆忍著男人的侵入,花灑的熱水和牆的冰冷讓他感到一陣顫慄。


男人連外套都沒脫,只是將墨鏡甩到洗臉盆裡,皮帶一解褲子一拉就進入了,

子揚咬著牙耐著身後那人粗魯的撞擊, 情色的氣味混著霧氣蒸騰,終於浴室中也回盪著子揚的陣陣呻吟。


兩人均解放後,血、水、體液在地上恣意橫流著,兩人劇烈喘著氣。

男人將頭埋在子揚胸前,狠狠抱著他,子揚只能任他抱著,輕撫著男人的頭和頸子。


「我今天去買槍。」男人的聲音埋在濕潤的衣服裡,聽著不太真實。

子揚撫著他的背表示他有聽見,示意男人繼續說。


「他選了一把雙管獵槍,走到櫃檯買子彈,我正好也在櫃檯,跟他眼神對上,他古怪的笑了笑,」男人頓了頓,子揚持續輕拍著他的背。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那裡頭有滿滿的厭世。」

「然後就吞著槍,扣下了版機。」


子揚的臉失去了血色,拍背的手僵在空中,原來那一身的血汙是這樣來的......


男人沒再說什麼,只是將耳朵緊貼著子揚心臟的位置,緊緊抱著他。

01


他和母親在西半球的某個大都市過著消失般安靜的日子。

這喧鬧繁華的都市複雜到什麼都混雜在其中,即使是像子揚這樣的人,在這渾濁的環境中,似乎也可以比較輕鬆的呼吸。

子揚選了家開在巷弄中的咖啡館,上一個人的晚班。

日子總是要過,有個規律的工作總好過在家裡有太多的時間思考。



深夜,那個戴著墨鏡、有點奇怪的男人第一次出現在咖啡館,

點了熱拿鐵,便悠然的坐在吧台邊。


明明有那麼多空位的。



子揚將適量牛奶倒入,讓蒸氣噴嘴伸進鋼杯,發出滋滋的聲音。

仔細把牛奶加熱到燙手的溫度,關掉蒸氣,平穩地將細緻的奶泡倒入馬克杯。


遞咖啡給男人時,男人的嘴角拉出好看的弧度。

子揚禮貌性的笑了一下,轉身去做其他工作,男人喝完以後將錢放在桌上,然後離開。


之後男人便常常出現在店裡。只喝他做的拿鐵,只坐在吧台的位置。

但子楊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男人似乎也不急著開口,連視線也偶爾才會交錯。


有一次,男人消失了三個月,在子揚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男人又風塵僕僕地進了店門,帶著平常沒有的大包行李,和已經蓄長的頭髮,坐在他的老位子,子揚照舊給了他一杯熱拿鐵。


男人離開以後,子揚繞過吧台到座位上收錢,卻看到意料之外的東西。

很小的一塊圓形的軟玉。


將它放在手心把玩著,很白很透的一塊玉,還帶著一點粉色,不到小指甲的大小。

給我這個做什麼呢?子揚伸手摸了摸空蕩的耳垂,那副「解子揚」慣戴的青銅鈴鐺耳環,因為太過顯眼,早就已經取下,捏了捏這塊玉,大小正好適合。


隔天男人同樣的造訪,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子揚右耳上,那幾乎與膚色相同的一點白。


男人離開了,這次他沒有放錢以外的東西在桌上。


關好店,已經是凌晨一點,子揚鎖上店門,轉身就撞進一個黑色的懷裡。

驚惶不過兩秒,他看出是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男人笑著撫上耳垂的玉,笑著摘下他的眼鏡,笑著吻上他的淚痣。




哪,我戴著你留下的東西,這是一種契約嗎?




他們回到店裡做愛,在平時是隔閡的吧台邊擁抱,在座椅上呻吟,在這城市渺小的一角試圖結合。

有人說,所有人一生都在尋找與自己最相似的靈魂,然而卻遍尋不著。

因此硬將兩個肉體合而為一,試圖在短暫的時空中分享並接納彼此的心...


子揚並沒有和任何男人發生過關係,但是他並不排斥這個男人的觸碰,那甚至可以勾起他的慾望。

慾望。

這是多久以來他不曾感受到的東西?


大概是他「存在」以來吧...。

他勾上男人的肩,吻著男人的唇,索取他要的東西。

男人任他予取予求,也向他拿了相當份量。


他知道這對男人來說可能只是一場邂逅、一個夜晚、生命中的一點點綴。

但是他無可救藥地想要放任自己深陷其中。

他想要一個意義,他想要和某人牽著羈絆,他想要更多存在的理由。


是什麼讓自己變的貪心呢,解子揚讓他開始存在,他擁有著解子揚對母親所有的愛,但是當母親彎著眼睛對著自己笑,他看著母親和自己一樣的滴淚痣,他知道,以前的解子揚並沒有這眼角一抹淡淡的褐,也知道自己的髮色膚色都比解子揚來的淺。

他不確定自己對母親的愛是否和解子揚如出一轍。

他是個複製品,也知道母親是個複製品。他愛著母親,母親也一直做他的羽翼守護著他,他們守著某種默契相處著。然而事實是,他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所以當跳動著生命的血和肉向他靠近,他便毫不猶豫選擇了接受,即使他甚至看不見一點點未來。



子揚跌跌撞撞回到家,看到母親的圍裙摺疊整齊,就在飯廳的椅子上,然而屋子裡已經沒有母親的影子。

靜靜等候著他歸來的那鍋燉菜居然還是溫的。母親的廚藝很好,來到這西方國家以後,也喜歡嘗試各種不同的異國料理,

子揚一面流著淚,一面將普羅旺斯燉菜和著淚水的苦澀吞進喉嚨。


他知道,他不必去尋找母親。

他知道,母親的消失是自己的選擇所造成的。


他為了一葉浮萍,放棄了他可能僅剩的一點點。

然而他真的曾經擁有過什麼嗎?

02


子揚還是去上班了,離開家門時習慣性回頭想向母親知會一聲,

話到嘴邊硬生生停了下來,對母親的想念和自責,隨著沒說出口的再見一起破碎在風裡。


夜晚的咖啡店人煙逐漸稀少,離關店的時間越近,他越壓不住心中的躁動。


男人彷彿吊他胃口一樣在臨關店前才出現,不疾不徐的坐下,子揚愣愣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店裡已經沒有別的客人,男人拿下墨鏡,在黃色的燈光下直視著子揚。


男人的臉非常好看,尤其是他現在並沒有笑。原來的玩世不恭,只剩下冷靜跟犀利。

子揚被他看的不自在,轉身想去做男人的咖啡,卻被一把抓住肩膀。


「你很特別。」男人用很有磁性的低音說著。

「...我很普通。」子揚瞪著他,想扳開他的手卻扳不動。


「你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男人拿起墨鏡晃了晃。「為什麼看著你的時候不會那麼炫目呢?」


子揚莫名奇妙,繼續瞪著男人,他聽不懂男人的意思。

「我的眼睛。」男人指著自己的雙目,笑了笑,「能看到的東西太多太雜,很刺眼。」

然後依舊看著子揚。「但是看著你,很舒服。」


子揚心一沉,半是認真的冷冷回道:「大概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人吧。」

男人笑了開來,拍著他的頭,手順著後頸滑到下巴,掂起子揚的臉。

「怎麼會,昨晚和我一起在這裡瘋狂的那個美人,確確實實是個人類。」


子揚顫抖著哭了,似乎有點讓男人意外。



你想不到的,這麼一句話就可以給我救贖。



男人伸手擦去他的眼淚,拇指劃過他的淚痣,動作竟有點憐愛。

而後這隻手撫過左眼眼角的這個動作,成為以後他們倆最親密的肢體語言。


男人最初只是好奇,但是子揚確實闖入了他的生命,最後成為他的一部份。

還沒在一起時,子揚還會在造訪咖啡店的男人外套上嗅到不同的香水味,會注意到男人頸上的口紅印。


但男人就像對子揚著了魔,漸漸他的身上只會留下子揚的味道,子揚的吻。


「為什麼是我?」

「就是你,為什麼要有理由?」男人撫著子揚亞麻色的頭髮。


突如其來的溺愛與寵愛顛覆了子揚所有的生活,子揚辭去咖啡店的工作,只在家為男人做他愛喝的拿鐵。

子揚不願意離開與母親一起生活的房子,男人便搬過來與他同住,

他不抽煙,但他會為了男人去專賣店買整包的菸草和紙捲,然後為了男人用蒼白的手指捲一支漂亮的煙。

男人知道子揚其實不喜歡煙味,於是抽煙時總是去找陽台的六月雪陪伴,

雖然終究子揚會在男人口中嚐到自己捲的煙的滋味。


男人有時候會消失好幾天,他不在子揚醒著時道別,卻會在回來時買大把的花束,子揚笑他俗氣,男人說是浪漫。


他們也會爭吵,通常是子揚開始陷入自我厭惡和不安的週期時,

於是在一次爭吵中,子揚把自己的秘密哭著吼了出來。

他嚷嚷著自己隨時會消失,他的不安讓他多少次想逃離,但男人只是更用力的吼了回來。


「我說你存在你就是存在!」

子揚哭到快要岔氣,男人也緊抱到他骨頭快散架了。


為何讓我遇見你呢...子揚紅腫著眼睛問。


因為,我的眼睛一定是為了尋找你而生的。

男人吻上子揚的淚痣,輕聲說。

03

斷斷續續地,子揚在男人懷裡零散地敘述。

男人一直冷靜的聽著。


說到要與吳邪下秦嶺樹洞時,子揚混亂了,

自己的意識跟過去"第二個解子揚"的記憶嚴重混淆,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可是自己卻應該要是他;

他想到他的青梅竹馬,心中甚至比解子揚還要更痛、更愧疚;

他想到解子揚為了母親,做了那麼多令他人、甚至令自己痛苦的事;

他想到自己為了這個張開雙臂擁抱他的男人,放開了母親的手。


他看到吳邪即使被解子揚背叛,最後仍守在他身邊,

嘆著氣問他:「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吳邪眼底的痛苦、遺憾、不解、以及善良,像針一樣扎著他的心臟,

他痛苦的直冒冷汗,男人有點緊張地抓著他的肩。


「怎麼了?」


子揚望著他,映在瞳孔裡的關切,讓他感到另一種異樣的痛。

「沒...我繼續說。」子揚將背靠在男人胸口,

他現在並不想直視男人能夠望穿一切的眼。


「然後......」


於是他編造了一個美麗的故事。

老癢一開始為了母親而利用了吳邪,

將他扯進了那個佈滿著如同女孩賣著夢想的火柴一般妖異的青銅樹枝、

又彷彿通往地獄的深淵中。


一連串的危險與猜忌之後,老癢層層的假面漸漸剝落,

吳邪看到洞穴裡解子揚的屍體,並開始懷疑老癢的身分。

但是老癢終究無法狠下心背叛吳邪,他向吳邪懺悔並且坦白,

而吳邪竟然很簡單的就原諒了他。


後來燭九陰出現,老癢被埋沒在瓦礫堆中性命垂危,

吳邪想救他,卻發現他的下半身已經全壓爛了。


吳邪握著他的手,老癢拜託他照顧他的母親。

「即使她不是以前的她。」,老癢說。


吳邪眼裡有淚,抓著氣若游絲的老癢,

搖頭著低吼:「不准死!你媽你自己去照顧!」


老癢笑著看著吳邪淚眼模糊,

卻發現是自己的視線浮著霧氣,他笑了。


他閉上眼睛,他聽到吳邪失控大吼:「你不准死!你不准消失!!」



然後...然後他發現自己身在幾百里外的自己家裡,

母親一臉微笑看著他,

他知道吳邪身邊的那個老癢已經斷氣了。


語畢,子揚緩了很大一口氣。


到美國之後,他唯一聯絡過的人,也只有吳邪,

甚至他有點卑微地希望吳邪還能夠當自己是個朋友。


所以也許這才是子揚心中美好的結局。

子揚並不想對男人說謊,但是他真的渴望至少跟吳邪,

能留著一段沒有過裂痕的回憶。


男人一直靜靜聽著,這時突然開口:「你朋友...吳邪將你具現了出來?」


他緘默,男人並沒有懷疑他的話,他將身體更往男人靠近一些。

男人環抱著他,竟然笑笑的問:「你朋友名字很有意思,姓吳,天真無邪的邪麼?」

子揚有點訝異他會感興趣,

但覺得也許男人是不想讓他再回憶而轉移話題吧,他點點頭。

男人的體貼總是這樣自然而不易察覺。


「嗯,他就像他的名字,天真無邪,從來不懂得心機這回事。」

提到吳邪,子揚的表情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柔和。

「其實他不笨,總可以看透別人的詭計,但他卻不會騙人,

小時候闖禍,他說的謊老是一下就被他二叔識破,害得我們兩人都要挨罰。」

漾起微笑,小小的吳邪摸著被打腫的屁股,

倔強擦著眼淚的那模樣,還鮮明的在腦中浮現。


.......但是,他已經不是自己回憶中的那個老癢了。

回憶像看電影一樣,他對吳邪這個角色充滿著懷念與歉疚。


吳邪,是他心中剩下的一塊聖地。

雖然有點誇張,但子揚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在他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的人生當中,

除了這個男人以外,他所擁有最珍貴無瑕的東西,

大概就是就是他和吳邪的友情了吧。


(即使我再也不會見到吳邪了。)


子揚想著,仰著頭看著男人的下巴,

男人的吐息是真實的生命,

胸前的起伏是這混濁的世界裡最渺小卻正常的的跳動。

吳邪也一樣,正常地活在他應該在的地方,過他應該過的生活。


世界...離我...好遠。


男人一低頭便掉進子揚迷離絕望的瞳孔,

他看到那裡面的疏離,卻看不見自己。


應該是憤怒吧,這股心情。

憤怒到想狠狠的撕裂他、想粗暴的佔有他,

讓他用痛楚理解自己對他的在乎。


但是男人只是輕輕拍著子揚的臉頰,

努力的用他反射著湛藍的雙眼,看進那個仿若大海的深淵。


「我很感謝他,他讓你存在。」


「但是我會成為你存在的理由。」


「我要成為你存在的理由。」


讓你依戀這個世界、讓你丟掉厭世的念頭、讓你離不開我。


子揚的眼神有了焦距。

仰視男人的臉,從根根分明的睫毛,

映著自己模樣的眼球,到一直吐露著歌曲一般美好話語的唇。


究竟,是誰將你賜給了我?

子揚留著淚,但是他不願意眨眼,

他不想在那每次0.2秒之間漏看這個男人一瞬。


即使讓母親再一次退出自己的生命,仍渴望碰觸他,

即使生活全都為了他打亂也一點都不在乎,

即使編造一個完美的童話故事來欺騙,

也不想要他認為自己是個卑劣的人,

這樣,算是愛了嗎?



男人用虔誠的吻作了總結。

04.



日子一直過著,一直過著,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這段時間,子揚總覺得太過夢幻,甜甜的味道讓他一直恍惚著,

恍惚著覺得眼前流逝的事物充滿了既視感。


他們曾在夜晚駛到空無一人的海邊,

帶著鹹味的狂嵐吹散了男人的髮,兩人並肩坐在遍地的鵝卵石上。


子揚問他:為什麼要留這麼長?

男人站在下風處點了煙,笑著回答:許願。



什麼願望?子揚沒問出口,浪潮的沙沙聲也無法回答他。

男人站起來撿起手邊的鵝卵石,孩子一樣地朝一旁甩去,

撞擊出的火花在闇暗中稍縱即逝。


他的笑聲跟強風一起刮著子揚,卻讓他感到溫暖,

就像男人的嘴靠近時,那捲煙散發出來的橘光。




他們曾在最熱鬧的傍晚攜手走在街頭,霓虹燈LED燈鎂光燈籠罩的12月,

街頭有送養流浪動物的小攤位,子揚伸手搔著一隻雜色的貓,

小貓仰起脖子瞇著眼睛享受,流浪動物被領養本來就不是一件易事,

這種毛色混雜、長相不討喜的就更是困難。義工跑過來熱心介紹,子揚卻退縮地離開。


不養一隻麼?他問。

子揚搖搖頭。

「我是沒有明天的人,要是我不在了,牠怎麼辦?」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

壓抑的聲線暴露著憤怒:「你不是沒有明天的人。」


子揚笑笑,往前走去,

不再注視那些無辜的眼神,也順便迴避了男人太過熾熱的視線。


一步,兩步,傾耳聽著,男人的腳步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跟上。

很多話他其實只想說在心裡,卻會不由自主的在男人面前逬出,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想撒嬌還是單純想讓男人注意他。


他越往前走越對自己感到失望,於是終於在第七步時忍不住回了頭。

他以為他會找不到男人的身影,卻看見男人走回流浪動物的攤位,

往捐款箱塞了一大捲鈔票,那義工的嘴巴張的老大。


一溜煙回到他的身邊,男人抓起他的手繼續走,

他對於男人的包容有一絲感動,於是輕輕回握他。


「我不在時,你會寂寞的。」男人將他的手拉進自己口袋。

「不會的。」等待你,永遠不寂寞。

怕的是,我不在以後,你會不會寂寞。





他曾在打開家裡信箱時,知道了男人的本名。

那竟然是一種紅似血的、花的名字。


斷腸花、斷頭草、相思紅、相思草...

他發現每一種別名都與那男人有幾分吻合。



多情又亡命一直是那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所以他一直沒問過他的私事,

但當他打開一封署名解子揚的銀行來信時,他笑了。


那是以他的名義所開的戶頭,裡面存著可說是鉅款的銀行對帳單。

坐進柔軟的沙發,對著燈光看著好幾位數的數字,他對財產沒什麼感覺,

他覺得男人可能是為了某種程度上讓他安心,才將自己的東西放在他這裡。


男人從來不吝於表現出他對子揚的溺愛,不過對於將來,他們都不想多說什麼。

雖然錢對男人來說並不是真的重要的東西,

但是這樣形式上的體貼,就是男人一貫的溫柔。

畢竟對未來是一片模糊的子揚來說,形式,至少還有個形式。


子揚輕輕將信紙按在自己的胸口。


子揚將從銀行提出的第一筆現金,拿去買了一盆正盛開著火紅的秋海棠,

就安置在陽台,開著點點白花、珍珠一般的六月雪旁。




他覺得自己存在,卻又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這種仿若春天一樣的溫度裡。

甚至開始認為也許自己真的是吳邪具現化出來的,所以才配擁有這樣的幸福。


日子就這樣一直平淡並且滿溢著喜樂,純白地讓他並不想去思考甚麼,

不想去碰觸他心底最深最黑的地方。


直到那天清晨他在男人懷中醒來,發現自己的手變得透明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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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秋海棠還有一個別名叫八月春...

可是小黑除了八月,其他十一個月也在發春...我就捨去不用了(喂)。

快要下斗了,我也在抖了....<囧>



05


他倒不是很驚惶。

應該說,竟是以這樣的形式開始,讓他覺得意外。說透明嘛,其實也沒那麼誇張,只是陽光穿透時,隱約可以穿過自己的手掌,看到男人熟睡的臉罷了。

男人睡著的樣子像藝術品,淺淺的呼吸聲則像音樂,比寧靜更寧靜,卻不斷敲打著他的心。


男人醒來,還惺忪著就看到子揚望著他自己的手直發呆,他遲鈍兩秒,然後瞬間清醒地發現為何隔著他的手還朦朧看得見子揚的臉。猛然抓起眼前的手,有溫度,但是不高。他緊緊握住直到聽到他的指關節發出了喀喀聲才驚覺地放鬆。

瞪著眼前的他,男人說不出一句話。子揚表情倒是很淡定,回握著男人,甚至還露出了微笑。

「沒事的。」男人緊緊拉過子揚抱了個緊實,極力控制自己的身體與聲音才不至於顫抖。一直以來根本不知道害怕兩字怎麼寫的他,在這一刻真切地感到自己背脊發涼。


失去,是擁有之後才會萌生的恐懼。

他覺得他不能怕,「沒事的.....」但是卻只吐的出這句無謂的安撫,

修長的手指溫柔順著子揚亞麻色的髮絲,無意識地,一次、又一次。就像那句不知道究竟是講給誰聽的話。

男人的囈語被子揚吻去,他沒有哭,並且比男人更冷靜,表情與其說是絕望,不如說是認命。而這點才真的讓男人的理性潰堤。

床頭盛著橘紅色液體的高角杯應聲而碎,子揚駭然的看著男人的血開始落在米黃色的床單上,滴答、滴答,大大小小漂亮的紅色圓形,嘈嘈切切錯雜彈。

男人抓起子揚的頭往自己的傷口湊,嘴裡傳來的強烈鐵鏽味和頭髮被拉扯的不適讓子揚激烈的掙脫,他索性自己含了一口,強灌到子揚喉嚨裡。


子揚生平第一次被血嗆到,他劇烈咳嗽著,分不清是生理還是心理性的眼淚模糊著視野,男人的痛苦及扭曲震攝著他,其實他從不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到底是什麼模樣、什麼份量,他只知道男人是他的唯一,卻不了解自己也是男人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

你讓我夢見了太美的夢,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你證明了每一顆流星都遙不可及。你因為了我每個所以,所以了這一百年孤寂。


他看著男人抓起自己的左手,用暗紅色的血液塗滿,再抓起右手如法炮製。血污將他的純白染成紅褐色,男人揚起失心的笑。


「揚...你看,是紅色,我的紅色。」


清脆的響聲迴盪在令人窒息的凌亂臥室,男人臉上多了個明顯的紅印,是他自己的血留下的痕跡。子揚喘著氣,很想說點什麼卻說不出口,滴著血的手掌火辣辣地痛。

床單上的血跡像足了泛黃宣紙上,盛開的海棠。

「……去包紮一下。」

子揚不願再看淌血的傷口,不願看男人掛著不像他的表情,於是別過頭。

男人沈默一陣,悉窣離開房間,很快又坐回子揚身邊,將食鹽水啊傷藥啊繃帶紗布啊消毒水啊一股腦往床上丟,伸出受傷的爪子擺在子揚面前。

吊著眼睛看著他,男人只是眼巴巴地將手抬了抬,子揚對他情緒轉換之快感到無言,只得默默地開始清理男人手上的口子。清理、消毒、上藥,最後用純白的紗布掩蓋住那道怵目驚心的傷痕,動作輕柔卻也俐落。

「你知道麼,我當時是被你泡咖啡的動作吸引的。」男人冷不防冒出一句跟氣氛完全搭不上邊的話。

「你不是說你眼睛有問題才找到我的麼?」子揚皺了皺眉。

男人撫著子揚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血色讓子揚的手腕更顯得近乎病態的白。

「是啊,但是我一下就愛上你啦。」男人竟靠近,輕挑的含住了他的耳垂。

子揚輕輕推開他。「胡說,那時你只是想玩玩而已吧。」

轉而吻向子揚的頸,男人含糊的說:「早就不是了。」


不懂為何明明應該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兩人卻滾起了床單,他們舌唇交纏著,嘴裡的腥甜氣味漸漸的與周遭氛圍融為一體。男人方才的失控好像都是他的幻想,拉上的窗簾也讓他看不見自己的變化,而男人急切的索求,和燃燒著自己的慾望,也使他暫時性的忘卻了一切紛擾。

交合的迷醉與狂亂,像是忘卻了心,僅以最真實的身體瘋狂確認著彼此的存在,像兩條離水的魚,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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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這章沒有劇情...



「你讓我夢見了太美的夢,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你證明了每一顆流星都遙不可及。你因為了我每個所以,所以了這一百年孤寂。」


這段是梁靜茹的"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的歌詞 ,作詞者是陳沒。

老實說我本只是想要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著)這本書的書名,

無意間卻查到這首歌,於是這段歌詞很美很適合就被我YY了....

實際上我連原曲也沒聽過所以大家也不必找歌了OTL(死)

06

隔天,男人恢復了以往的冷靜。

子揚起床時男人遞給他一雙深棕色的皮手套,並用平日的笑臉催促子揚出門,他沒說什麼,乖乖跟上,戴上的手套稍微阻絕了室外依舊冷冷的風。


男人領他到了唐人街小巷裡的陰暗店面,那裡飄著熟悉又陌生的線香味,煙霧繚繞下,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在對著壁上的小佛堂祝禱。


「Count Yeh.」男人依舊帶著笑容,欠了欠身。那人影略抬起頭,子揚見到的是一張看不出年齡和性別的臉,他穿著寬鬆的唐裝,蓄著及肩的黑髮,虔誠地行了禮,將手中的香穩穩插在香爐中。


「瞎子,你帶了個有趣的人哪。」背著手,平穩的聲音不知怎地令子揚安心,也許也是因為此人看來與男人維持著相當不錯的信賴關係。他走向他們,握起子揚帶著手套的左手(男人因此不易察覺的挑了挑眉毛),皺著眉頭沈思了許久,子揚疑惑地望著男人,男人報以一個沒事的微笑,握緊他的另一隻手。


「怎樣?」

「什麼怎樣?這根本不是我的範疇,你明知道還來找我。」

「你欠我的。」

被稱為Count Yeh的人並沒有他應有的貴族氣息,在男人幾近威嚇的眼神下連爆了幾句粗口,走進內堂翻找了一陣,搜出一個不甚起眼的銀製等臂十字架,男人的眼睛一陣刺痛,在迴避眼神前他確定上頭烙印了些一般人看不到的文字。


「這可以穩定他的形體。」他將十字架放進子揚的左手,然後毫無預警地扯掉右手手套,子揚下意識的想縮,卻發現他的右手已經恢復正常的樣子。

男人吹了口口哨,「這麼有效,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混洋教啊?」

「這咒具只能夠將你的意志與想望放大,而且也不是永久性的,外型是什麼不重要。」他對男人白了白眼,轉而面向子揚。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但是你要記住,有些事情,別人是沒辦法幫你的。」


子揚內心顫抖了一下,關於存在這件事,他的矛盾,男人應當心知肚明。

Count Yeh用力按了子揚的肩膀,「只要你還有信仰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麼,祈禱吧,你的心意總會改變些什麼的。」


信仰。


這個詞令子揚幾乎要失笑了,但他馬上發現他笑不出來。浮現腦海的男人的笑臉圍繞著他,令他心慌意亂;時常出現的耳語也像羽毛搔著他的耳蝸,讓他陣陣發癢,直至渾身戰慄。


男人是他留下來的理由罷?

母親走後,他唯一停駐的理由?


他的信仰?


緊握著手中冰涼的金屬,子揚驚覺已被男人帶回家,坐在米色的沙發裡。

環視著客廳,這裡是他與母親共同生活過的小空間,母親的笑語與關懷曾讓他忘卻那龐大的矛盾,畢竟她就是他拋棄一切所換回的珍寶,在情感上他可以不顧一切的以她為擋箭牌。

然而時間殘酷的消磨著一切,也喚醒許多不該開始運作的思維。

櫃上擺飾的瓷壺,是吳邪甫開店時送給母親和自己的禮物,他還記得吳邪那時候是怎樣緬靦的將壺送給母親,說謝謝她一直照顧著他,而母親又是怎樣溫柔的笑,揉搓著吳邪的頭髮。


吳邪是他的矛盾之一,也是他最關心的『人』。

因為,他不曉得母親和自己能否被這樣稱呼。


和母親共有著許多回憶的客廳現在也充滿了男人的氣味、男人的身影、男人的懷抱、男人的笑。男人的形體在他的腦中越發擴大,母親和吳邪幾乎就要被擠成小小的,但是子揚卻無時無刻的將他們取出、洗滌、穩穩的在攤平在自己的記憶之海曬著太陽;即使洗到發白、即使那白令他感到刺眼,還是最珍貴的。

因為沒有了他們,他就真的不再是解子揚了,只存在於男人眼中、腦中、懷中的他,到底算是什麼呢。


一團溫暖輕輕的竄進懷裡,男人跪在他的膝前,頭枕在他的腿上,像在朝聖。

子揚輕撫著男人凌亂的長髮,從髮漩輕輕地、稍微用一點指甲,順著髮流,梳理到頸邊髮際,就像男人常對他做的那樣。他喜歡男人這樣做,即使他不曾對男人說過。就像在梳理寵物的毛髮,輕柔細心的動作,總帶來麻癢的電流,總宣示著寵愛……總令人不可自拔的眷戀。


「我已經忘了很多事情。」輕輕的像在告解,子揚開口。

也許我還有能力,但使用它會蠶食我僅剩的記憶,而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失去的記憶了,子揚的手停在男人的眼角,自己的淚痣,這重複千萬次的動作。


若有一天...忘了母親、忘了吳邪、忘了你,也忘了我自己,總有一日你也漸漸忘了解子揚,像是塵埃,像是泡沫,飄離你的身邊,飄離這個世界,那不會是我想要的結果。


「那麼,在那之前,像人魚公主一樣刺穿我的胸膛吧。」

男人抬頭,子揚摘掉他的墨鏡。那瞳孔像大海最深的海域,子揚覺得自己是海裡的魚,魚要怎麼離水而活?他搖搖頭。


「那我們搬家去中國好了?住在秦嶺邊,沒事就外帶些樹枝回家,讓我也摸上幾把,後果我多少也可以承擔。」男人的口氣很輕浮,但子揚知道他是認真的。


依舊搖頭,你要一個不是我的我嗎?

男人語塞。


有一個幻影在黑夜中飄盪,全世界都在呼喚它,懇求它。

這幻影在每個晚上新生,在每個白天死去。


幻影的名字叫做希望,但幻影......仍是幻影。


子揚在沙發上蜷曲著睡去,男人將他移到床鋪。

但子揚卻夢到燭九陰龐大的蛇身,熠熠鱗片反射著灰銀色的光芒,在他的身邊滑行著,他想逃,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蛇信在耳邊縈繞,難聞的潮濕氣味混著強烈的腥臭,他動彈不得,意識卻不斷的渙散、擴大、渙散、擴大...他看到遠處,吳邪的屍身在沼氣中漸漸腐敗,倉皇的轉頭,卻見到母親的臉與縫紉機腐鏽在一起,蒼蠅還在母親半開卻已失去水分的瞳孔上停駐。

他尖叫、他狂吼,卻發不出聲音;他狠狠的閉上眼睛、死命的摀住耳朵,他的心像是被撕裂、被搥打,但他卻無法安息,於是只得睜眼,男人的臉赫然出現在他眼前,戴著墨鏡、帶著微笑、帶著血的頭顱,在他鼻尖,散發他的味道。


現實中男人也在他鼻尖前方,均勻的呼吸被子揚的躁動打斷,子揚掙扎著醒來,男人也睜開眼睛,迎來的是子揚劇烈的掙扎、並用力將自己推開。


男人的子揚從一開始,一直是淚腺發達的,而且有越來越愛哭的傾向,男人喜於見到這個改變,他喜歡看到子揚嗔怒,喜歡看到子揚哭泣,喜歡看到子揚很偶爾的臉頰泛紅,喜歡看他難得的微笑……但他卻常在天邊餘暉散盡前,看到子揚凝視著天空露出這樣的眼神,那抹抓不住的水光,他解讀為絕望。


子揚顫抖著將頭埋進男人的胸膛,這樣就夠了,男人想。

我還是你願抓住的稻草,這樣就夠了。


雖然也可能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若我是,好歹我會陪你走完全程,不會讓你一個人。


07

男人在準備下斗。

他沒瞞子揚,卻也沒明確的說他要去哪。他也沒問,只在男人斷續的通聯中得到幾個關鍵字:塔木陀、雨林、魔鬼城。


子揚知道男人會挑這時候下斗,必定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但除了秦嶺,他不懂去其他地方會出現甚麼轉機,難道那種青銅樹不只一棵?子揚否決自己的想法,那龐大如神物的青銅製品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更別提還要附有這股妖異的力量。


銀色的等臂十字架掛在胸口,自己的情況確實穩定下來了,至少沒在惡化。子揚看著男人每天忙進忙出,越來越感受到男人真的要出遠門,並且這次的行動必定比以往都來的龐大,光數數男人一天到底接了幾通電話、以及不時會出現在男人眉間的縐折就明白了。子揚只是默默的坐在沙發上,時間到了便做飯,自己一個人吃掉、收拾,再坐回沙發上發呆。


說不出口,叫男人留下別去。

說不出口,他覺得靜靜的消失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結果。

說不出口,當他看著男人為他留下的可能性付出努力。

說不出口,他寧可要最後一段的陪伴,讓他帶著離開。

他不想這麼自私,於是他只是看著,看著男人。



據說是出發前一天,男人讓子揚坐上副駕駛座,車顛簸了很久到了某個湖邊,竄進車內的冷空氣喚醒子揚。男人將車停在一處高壠的山坡,子揚放眼望去便將湖景收進眼底,夜晚靜謐的湖,卻閃動著密集的光點。子揚抬頭,竟是整面天空的燦爛流星雨。


每一瞬間都有一閃而逝的星子,像破碎的水晶,像千根銀色的針。


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又有顆星星熄滅。

那麼此刻又該有多少離人?


子揚抬的頭痠了,男人便讓他靠在自己胸口,邊笑邊環抱著他。

甚麼不看,卻帶他來看流星雨...。

子揚向後靠了靠,眼前是將一切吸入黑暗的蒼穹,下著冰冷的星雨;背後則是他習慣的體溫,他熟悉的、帶著菸草味道的吐息。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一定是得了風寒,不然怎麼會這樣忽冷忽熱?

總在身體發燒到極限時,體會到這個世界的冰冷、又或者在最寒冷的時候,那團溫暖靠攏而來,讓他老處於冰與火的交界,哭笑不得。


但這夜男人烙在他身上的體溫,卻久久不退。

子揚在床鋪上醒來,天還沒全亮。他打開床頭燈,反射著那杯男人沒喝完的那杯Tequila Sunrise,反射著子揚光裸的身子。

男人走了,子揚將剩下的半杯飲盡,他在口中共享和男人一樣的味道,舌尖的苦澀像是誓約,他將它牢牢記下。




08

大紅的玫瑰在男人離去後正逐漸凋零,他將花瓶裡的水倒掉,卻將花繼續插在瓶子裡,任憑它們枯萎。


落地窗大大地敞開著,子揚發現自己已經抽了一地的菸蒂。他打開菸草盒,卻只剩下一些屑碎,索性讓盒子和菸蒂去作伴。捲給男人的菸都是使用菸斗用的菸草,比較濕潤,所以燃燒時間大約是一支10分鐘,但究竟在陽台待了多久,他沒有興趣去算。


寫著香草蜂蜜口味的菸草抽起來仍舊苦澀,一點也不甜蜜。他幾乎是無意識的就點了第一支,然後將剩下的也一併燃燒,吸入肺中。


菸嚐起來不像男人的味道,大抵一手菸跟二手菸還是有差別吧,但他卻樂於讓那菸味飄進房裡,滲透到衣服、床單、浴巾,侵蝕自己的鼻腔,產生一種揮之不去的窒息感,他知道解子揚是個菸槍,他不是;但他卻沒有一絲抗拒的抽掉了整包,男人的菸。


他百般無聊地在房子裡遊魂一樣晃來晃去,已經過了好幾餐的時間,但他卻一點也不餓,他打開冰箱,又看到男人留下的瓶瓶罐罐。男人調酒,他只泡咖啡。於是當他拼拼湊湊出一杯勉強算是橙色的液體後,喝了一口就整杯貢獻給水槽,他氣惱的打開男人的房門---他從不曾這麼做,並不是特別注重彼此的隱私,

只是一直以來都是男人進入他的房間,也進入他。


撲倒在男人的被褥上,終於能夠呼吸的感覺挺不賴,他蹭著枕頭,沒想甚麼凝視自己的指尖,然後他順著視線看到了桌上的紙堆。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睡著了又醒來,他睜開眼睛還是那疊紙,在男人深色布置的房裡白的有些刺眼。於是他起身拿起,不甚有興趣的瞄了幾眼,卻發現令他不得不注意的一個名字。


吳邪。


轟的一聲他清醒了,的確是清清楚楚寫著吳邪,他沒看錯。隨著書面資料,還附了幾張吳邪跟一個瘦高的人影在人群中拖著行李、明顯是偷拍的照片。

這小子瘦了、也滄桑了,但怎麼他眼中的清澈就是不變?照片中那清瘦的黑髮男人看起來很戒備,他走在吳邪前方的樣子像在保護著他。子揚覺得他與自己的男人有著微妙的相似,也許是他們眼中都有著那抹無聲的犀利。


但男人怎麼會調查關於他的事情?他往下翻,盡是些吳邪的調查資料,除了他們一起共度的學生時光,自他入獄以後,又從秦嶺離開以後,發生了些甚麼事幾乎調查的一清二楚。



他突然想到之前男人曾問了吳邪的名字,他還以為男人只是想轉移話題。


但,究竟......?


有股不祥預感升起,他討厭這個猜測。

因為若是實現,又將是自己犯下的另一個大錯。


他抓起大衣護照和提款卡,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09

「這次的行動有極大的危險,希望你們各自要有覺悟。」短髮豔麗的女人一身勁裝,對著一群傭兵模樣的大男人訓誡著。


男人在這裡叫做黑瞎子。不是沒有名字,他只是不喜歡別人叫它。如果要叫,他也只想聽一個人叫,雖然他從來都只叫他「喂」、「你」或其他男人不想自己複述的難聽字眼。和吳邪合照的那個青年——現在知道他姓張,張小哥與黑瞎子是裘得考直接委派來負責這次行動的人,算是這次行動的頭,但因為那小哥習慣選擇性當啞巴,而黑瞎子也不想多說甚麼的樣子,所以負責統籌的還是那名喚作阿甯的女性。


啞巴張一進會議廳就在舒適的座椅上閉目養神,黑瞎子坐在他的隔壁,雖然醒著,也只是時不時的對阿甯的提問應答幾句。他是在裘得考派給這次任務以後,才發現吳邪可能與這次的行動有極大淵源,原因來自於阿甯拿到的一卷錄影帶。要不是這個名字提醒了他,他根本不會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參與這次的行動,而寧可在地球的另一端守著那簇垂危的六月雪。


但只要有一點可能性,他會不擇手段去試的。他在墨鏡底下的眸子打量著啞巴張,被打量的對象仍抱著胸低著頭,卻在黑瞎子視線投射過去時突然醒來。兩人視線一對上,黑瞎子便衝著他笑,啞巴張依然面無表情,但眼神裡多了幾分冷意,轉頭回去繼續盯著自己的鞋尖。


這小子不好對付......若他保護著吳邪,就有點棘手了。黑瞎子思吋著,嘴角卻一直在笑。


"These trials are only to test your faith, to show that it is strong and pure. It is being tested as fire tests and purifies gold - and your faith is far more precious to God than mere gold. So if your faith remains strong after being tried by fiery trials, it will bring you much praise and glory and honor on the day when Jesus Christ is revealed to the whole world."


他唱歌一樣默唸著。


這些磨難只是在考驗你的信仰,以證明它是如此堅強且純潔,你的信仰將會得到焠鍊,就像以火焰去測試黃金。而你的信仰對祂來說比黃金更加珍貴,所以你的信仰在歷練之後依然忠貞,你會更加值得讚頌、更加光榮、獲得更大的榮耀。當祂回來的那一天。


對男人而言,他的祂,就是他。

於是他輕輕念了他的名字。

10

漫天沙塵襲來,路虎很快便陷入沙中,震耳欲聾的風聲敲擊著所有人的鼓膜,聽覺幾乎麻痺。在這陣沙暴中機動性極高還能去救人的只有兩人,他,黑瞎子,以及啞巴張。


他們把第六個困在沙堆的傢伙扔回避風的深溝。這時,那面無表情的小哥已經開始有點急了,有幾次幾乎不好好把人放下便急著轉頭回到沙暴之中。


避難的人群中沒有吳邪。


他很清楚啞巴張眼中的焦躁代表的意義,其實他也同樣的焦躁,他非找到吳邪不可,因為這是他此行的意義。


他們拉回的第十個人,仍不是吳邪,而是一個矮個子的藏族人,背著幾十斤重的裝備昏厥在一台已經被石頭砸的慘不忍睹的路虎旁邊,要不是有車擋著,慘不忍睹的可能就是他了。一旁的沙堆中,隱約看的清另一人的身體埋在裡頭,露出一雙腳動也不動,看來是已經不行了。黑瞎子搖搖頭,示意啞巴張一起將藏人架好。


啞巴張不理會他的指示,逕自沈默地逆著風、舉步維艱地走到那人身旁,在狂風暴沙之中,抹清他臉上的沙、他臉上的血,看了幾秒鐘才將屍體放下,轉身跟黑瞎子一起將第十個人抬回深溝。


黃沙滾滾,黑瞎子看不清啞巴張的表情,看不清死者的臉,但他知道,啞巴張其實鬆了一口氣。


帶回此人以後,他們倆都清楚,快要沒有時間跟體力了。啞巴張也不得不稍微喝口水休息一會,黑瞎子便轉身到角落,將風鏡裡頭的特製墨鏡鏡片拆了下來,風鏡仍是黑色的,在這種光線條件下沒人看沒人能看的到他的眼睛,但他卻可以看見更多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將墨鏡收好,拍著啞巴張的肩膀,示意他再出去救人。啞巴張迅速起身,兩人便再次出了溝。


吳邪是他們發現的第十三人,(或者說,其實是黑瞎子使用某種能力直接搜索到他的位置。)他一個人被困在沙地中,被海市蜃樓欺騙著往錯誤的方向跑,就某種意義來說還算是活繃亂跳。他們將吳邪帶回避風處,黑瞎子注意到啞巴張的視線在吳邪身上多停了好幾秒,才頭也不回地繼續幹這艱苦的工程。黑瞎子笑笑,不著痕跡的再將墨鏡片裝回去。吳邪已經找到了,那麼其他人便聽天由命吧。他聳聳肩,帶著無謂的笑容,跟上啞巴張的腳步。


再帶回四個人,兩人的體力也到達了極限,便不再出去,坐在溝裡休息。

吳邪竟沒睡著,包著睡袋蜷曲在篝火旁睜著眼不知在想甚麼。黑瞎子大方地走去他身邊,又大方地坐下,掏出口袋的煙菸就著篝火點著,彷彿感覺不到那火焰該有的溫度。


呼出一口氣,火焰受挫般抖了一下。

吳邪望著遞向他的菸,搖了搖頭。黑瞎子也無所謂,自顧自地抽起菸來。

「乖乖在家當老闆可不挺好,為什麼來淌這混水?」


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沈默好一陣子,吳邪才開口。

「......有些事情,不自己去追尋,甚麼也得不到。」


「啞巴張的事情?」他輕浮地笑,換來吳邪的啞口無言;換來一旁睡袋輕微的悉窣聲,加上一雙冷到冰點的眸子,他甚至看到啞巴張的手就按在刀上。


「呵...開個玩笑嘛,不打擾兩位休息了。」再次刻意地讓嘴角上揚,黑瞎子起身,逕自向遠遠的另一頭黑暗走去。操,連搭個話殺氣都這麼重?他笑。


老實說,他看到吳邪那單純的樣子,就很想去招惹。


置身於黑暗中,腦海裡卻冒出一個白淨的影子來。他不天真、不單純、不無邪,但卻純粹。他連痛與掙扎,都純粹的像是無色透明的晶體。他想到那天清晨看到的透明纖長手指,泛起笑容。回去時他想要送他透明的十字架。不為甚麼,只是很適合他。


一陣輕微的腳步接近,打斷他的思緒。斂起笑抬頭,竟是吳邪。


他隔著墨鏡盯著吳邪,對方搔搔頭,開口:「那個...你還有菸嗎?」

黑瞎子一愣,剛剛不是不抽?還是掏出菸給了他。


吳邪叼著菸,四處摸不到打火機,黑瞎子啣著菸湊過去,吳邪也就乾脆的對上,吸了口氣,讓那團橘光從對方的菸蔓延到自己的菸上。


煙霧繚繞。


「那麼小三爺有何貴事?」黑瞎子開口,他看得出吳邪有話想說。


「沒啥,不就討個菸?」吳邪故作輕鬆的朝一旁吐了口長菸,黑瞎子不搭話,場面頓時有點尷尬,耐著性子等吳邪忍不住開口,果然抽不到兩口他便問了:「...那小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眼神迴避著黑瞎子。


「啞巴張嘛,從不提自己的事情,你說我能知道些甚麼?」他彈著菸,灰燼隕落在腳邊的黑暗。


「......」


「倒是你,在這圈子混,話是說太多了。」他訕笑,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要睡了。晚安啦,少爺。」


「等等!」吳邪叫住他。「那你又是為甚麼要來?」


黑瞎子頓了頓,「不就上頭命令嘛。老闆一個口令我們就得遠渡重洋,哪管的了背後的原因?」他扯開笑容,望著眼前這個他想要加害的對象。這次,我就是為了你而來的。


吳邪欲言又止的想再問,卻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匆匆道了晚安,黑瞎子隔著墨鏡也只能看到他的身影隱沒在另一頭的黑暗之中。


其實,我跟你都一樣。

為什麼要拚命?為什麼執著?


你為的是真相,我為的只是一個人的存在。

有些事情,不自己追尋,甚麼也得不到,是吧?



拈熄了煙,蛰伏。在他所習慣的墨色當中。

11

吳邪跟著阿甯和札西等人去尋找失蹤的高加索人和其他隊員,既然實質上的領隊阿甯小姐沒開金口請本隊最威的兩人幫忙,黑瞎子也就樂著等他們幾個將人帶回來,反正啞巴張也還在深溝中呢。

沒想到他們這一去就沒了蹤影,等了兩天,札西帶著一兩個隊員回來了,

吳邪跟阿甯卻仍行蹤不明。


最糟糕的是,啞巴張在第三天的凌晨,在他眼皮底下無聲無息的溜出了營區。


他也想過丟下這群烏合之眾自己一個人去找,但是轉念一想,他們最終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西王母國。人多手多,可以帶的裝備就多,得以維生的物資就多,終點還很遙遠,隻身一人對他來說只是不利。於是他扛下領隊的任務,帶著隊伍往塔木陀挺進,等待機會的到來。



另一方面,吳邪他們在經歷了鬼語對講機、成群屍蟞王追殺,以及三天三夜在魔鬼城的跋涉洗禮不支倒地之後,終於被吳三省的人馬發現。被救起的人有三個,吳邪、阿甯,和一個當初自告奮勇要和他們一起進魔鬼城救人,中文不太利索的美籍年輕人。最先醒來的是吳邪,看到老隊伍重逢心中自然是踏實的,何況,悶油瓶也在。


接著阿甯和那老美也都醒了,阿甯一醒來就恢復成那精明幹練的女強人模樣,

倒是那美國人——阿甯管他叫阿J,似乎被嚇得不清,意識還有點兒混亂。事到如今,阿甯跟阿J也只能跟著三叔的隊伍一起行動了,雖然阿甯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在到西王母國之前她也沒有其他選擇,而吳邪等人也不可能把他們丟下。眾人在魔鬼城亂轉了兩天,終於發現西王母城的所在:塔木陀。


那幾乎是吳邪開始下斗以來到過最為兇險的一個地方。


斗裡你可能觸動了機關會掉入陷阱、可能開了棺闖了房會有粽子;但這天殺的雨林,有幾百種叫不出名字來的蟲子,你不招惹它,它也會追著你跑;也許要不了你的命,卻先讓你生不如死(瞧他們沒有一塊好肉的屁股)。接著,雨林的王者,也就是比你大上幾倍的巨蟒,也隨時在密度極高的樹叢中用牠們細長的瞳孔覬覦著,在一次與莽蛇的搏鬥中,潘子都幾乎丟了命,更別說還有許多一碰就死的動植物,像是那劇毒的雷王紅,通稱野雞脖子。



阿甯就是被那蛇咬了一口,死了。

吳邪抱著她的身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所有人都說不出一句話。


而她也睜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世界。




無常一直在發生,就像阿甯的死:只不是過是淺淺的兩個齒痕,只不過是幾CC的毒液,就將一個活色生香,卻也蠻橫霸道的女人送去了陰間。


你又能對這個既成的事實做甚麼抵抗?最後還不是只能選擇接受它。


他們知道,下一秒,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而死了以後就甚麼也追不到了。


悶油瓶默默的走到吳邪身邊,伸出右手將阿甯的眼睛闔上。

天空陰暗得像在壓抑著悲傷。





晚上,吳邪反覆做著惡夢,雨林悶熱,冷汗卻直流。

睡在一旁的阿J輕輕將他搖醒。



「還好吧?」他輕聲問,遞上水壺。


「沒事......」吳邪抹掉額頭的上汗水,接過水壺時,楞了一下。「你......」


「嗯?」


阿J這幾天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能幫上許多忙,阿甯發生意外的時候他雖然很難過,但是也很快就冷靜過來幫忙處理,人還不錯。但是吳邪總覺得悶油瓶好像一直在防著他。


這時他看起來一副極度疲勞的樣子,黑眼圈都浮了出來,吳邪看著他那美國人的臉,視線不由自主的被他眼角的痣吸引過去,一瞬間有種既視感一閃而過。


「呃、你也累了,睡吧。」今天實在是一下經歷太多事情了。

悶油瓶跟巨蟒肉搏、潘子被咬穿肩膀,還有阿甯...

吳邪甩甩頭,拍拍阿J的肩膀,兩人各自窩回自個兒的位置,沈沈入睡。





只可惜夢魔仍不給他好眠。

吳邪又作了一整晚關於阿甯、野雞脖子的惡夢;而後夢境轉換,野雞脖子的顏色由豔紅逐漸轉為發亮的黑,體型也不斷地漲大,變成了燭九陰。牠將比一個人還大的嘴張開,吐出一具沒有下半身的人體。吳邪離得很遠很遠,但卻看得異常清楚,像是透過了望遠鏡──那是老癢的屍體。


吳邪的視線無法從老癢的臉上移開,他的臉反而越來越清晰。

那個老癢倏然張開眼睛瞪著吳邪,使他整個人顫抖了起來。


他看到,老癢左眼的眼角,多了一抹淺褐色的滴淚痣,而淚水正劃過那裡。


12

吳邪被悶油瓶叫醒,汗濕了一身。搖醒吳邪的那隻手,仍放他的肩上,沒有離開的意思。


「小哥...沒事了。」吳邪輕聲道,按了按肩頭上的手。


「你流了很多汗。」

「...只是惡夢。換我守吧,小哥你去多睡會。」

「你睡吧。」


「睡不著了,」吳邪苦笑。「你睡一點吧,這幾天都沒甚麼休息吧。」

「......」

「我沒事的...起靈。」他握了握悶油瓶的手,盡量不吵到其他人,往外移動。


吳邪的最後兩個字講的很輕,但淚痣的主人聽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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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對不起,這坑穿了(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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