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鳳邢國中,最美的桃林盛開在皇帝的御花園中。容真只覺得眼前一花,便已經置身在瞧不見邊際的漫漫花海當中,兩腿懸空,卻是穩穩地坐在一根桃枝之上。
她輕輕吁了口氣,環顧四周春意爛漫的景色,忽然一頓,轉頭問身旁不知何時又變出一件外衫妥妥穿著的男子:「如今不是盛夏麼?哪來的滿山桃花?」
男子笑得歡快,毫不諱言:「嗯,夏天沒有桃花呀,所以我帶真兒回到今年春天的御花園了。」
容真也算是見過許多大風大浪大神大仙了,此時也不禁微微驚了一下。空間挪移或瞬間移動都算是常見的術法,但穿梭於時空之中?先不說這本身就是一門艱澀難懂的學問,更需要十足強大變態的法力才能施展,在仙界通常都是有甚麼不可挽回的嚴重事件發生之後,經過嚴謹的決策,才會集眾人之力送人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試圖力挽狂瀾,退一萬步來講,至少也得有龐雜的符咒或法陣輔助施展。像這樣只為了賞花,一晃眼便穿越時間的事情,在以前容真也只會當作是個笑話。
她有點擔心地看向身旁男子,語氣有著關心:「你獨自施展這樣的術不要緊吧?」
男子一怔,繼而笑得更加燦爛,背景那一片怒放爭妍的艷桃都幾乎失了顏色。
「不要緊,這是我最擅長的術之一。」
他顯然心情極好,臉上的笑容不曾消褪過,就這樣帶著笑安靜地坐在容真身旁。周遭皆是美景,身旁是個美人,這處境怎麼說也是有那麼點兒莫名其妙,可容真卻奇異地沒有任何不適應,他坐在身旁陪伴著,好似天經地義一樣。
「你叫什麼?」她好奇地問。
「嗯……」他瞇著眼,對她笑:「真兒給我取個名字吧。」
容真歪頭笑道:「為何?從來只有師傅替徒弟、主子替家奴、父母替子女取名的,公子是想作我徒弟、奴才,還是兒子?」
他全不在意,依然是笑咪咪的:「那就作真兒的家奴好了。」
容真愣了一下,別開了視線,看向那片艷紅的桃海,張口欲言,突然之間卻吶吶地說不出話。
白衣男子並不介意容真的沉默,只是靜靜地、帶著笑凝視著她。
眼前的十里桃花,在他眼裡不過是散了焦的背景,而他眼中的風景,一直只有她。
她聽見他說:「這桃花開得雖好,卻有些太艷了。」
於是他們眨眼間又到了一冰天雪地之處。一叢叢尖頂的樹影之上,翡翠色的流光如舞者婀娜搖曳的裙襬開散在幽暗的穹頂之上;他們佇立在針葉之上,一旁有著琥珀瞳孔的雪鴞直盯著兩位不速之客,偶爾發出嗚嗚低鳴;樹下有北極熊一家三口,並未察覺樹頂上的異動,那母熊正抱著兩頭小熊舔舐,而兩頭小熊似也未見過極光,竟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天上看著。
容真雖活過漫長歲月,卻不是個熱衷於遊歷探險之人,並未看過此等光景,眼裡的驚嘆映著夢幻的光景,生生將她平時淡然從容的面貌添了幾分靈動活潑。白衣男子依舊帶笑看著她,為她的喜悅而喜悅,更愛她這般難得見到的模樣。
他又帶著她去看了紅土雕就、層巒疊嶂的壯闊峽谷;看了宛若冰鑽、渾然天成的絕麗湖泊,帶她走遍了人間美景之後,又穿梭著空間讓她見識了宇宙銀河的浩瀚壯麗。最後,他牽著有些頭暈目眩的她的手,用她聽過最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帶你去一個,我最喜歡的地方。
應是一片絢麗銀白的丘陵地,鋪陳的卻是普通之極的茵茵綠草,即便如此,這裡還是美得令人心曠神怡。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步地踏過柔軟的地衣,芳草在她接近時近乎歡悅地靠近,她留下足跡之處甚至都一時冒出了小巧可愛的白色野花。
這片丘陵,她非常熟悉,如今的樣貌卻是刻畫在她遠古的記憶中的。
她幾乎不用他的引領,腳步像是被牽引似的自動走到了那個被四面丘地微微環繞著的低谷。那裏是她漫長的歲月中最常停駐的港灣,她的喜樂哀愁,她曾經最衝動熱情的年華都在這裡度過。素手輕撫上褐色的枝幹,這是她島上的桃樹,卻只有大約十餘年的歲數,年輕躍動的靈氣因她的觸碰歡悅地環繞著她,每一朵淺粉色近乎純白的花朵都為了她用盡了力量在張揚地怒放。
背後一陣溫暖,她被擁入了一個懷抱。他的下巴輕抵在她的髮頂,溫柔的嗓音自然得彷彿他們本該如此親密,「呵,我第一眼看見你時,便是如此歡喜。」
「你是……」容真心中不無驚詫,她島上的這棵桃樹,是她的母神懷她時同父神一起種下的。她是天生神體,在胎中時便有了靈識,至今她還記得父神親手埋下了桃核,母神笑吟吟地灌溉了靈日澗取來的泉水,看著桃苗奮力地鑽出土壤,母神還說笑道:「這肚裡的閨女還未出來呢,你就急著找女婿了?」父神只是溺愛地環抱住母神,亦笑道:「只做個預備罷了,即便作不了女婿也有個伴在她身旁的人兒,再怎麼說還是自家看著養大的比較安心。」
她出生後便惦念著父母提過的這件事兒,特別喜歡這棵桃樹。父母喜愛清靜,島上連仙娥也是沒有幾個。她無人可以說話,有甚麼開心難過的事情總會邁著小短腿跑來這處,抱著細小的桃幹絮絮叨叨。她總期望著它會回應,它也不曾令它失望,沒有幾年便奮力地綻放了一樹芳華,她笑靨如花,在樹下翩然起舞。
物靈欲修成人形所費時間不短,彼時她的父母早已離島去雲遊四海,而她也長成了娉婷少女。那時,她笑嘻嘻地穿著一襲淺粉色紗裙來到了樹下,美得有如春日第一朵綻放的嬌花,那日卻是她與它第一次分別的日子。她說,她也要像爹娘一樣出去歷練,遊玩這大千世界。而他還記得她離去時,鬢邊綴的是他刻意落在她手心裡的一小枝桃花。
「我以為……你不能化人的。」
他輕笑,有一點惆悵。「我拚了命的修煉便是為了能早日化人,但當我終於可以化人時……那是你一千兩百歲那年的春天……」
她微愣,然後開始在腦海裡搜索這段記憶。
那年她在東海與青龍滄甯德王的太子敖信相識,兩人都是年輕氣盛,初見時因為一些誤會竟打了一架。有道是不打不相識,敖信也沒想到這看似嬌滴滴的小姑娘修為並不馬虎,兩人打了個平手,竟然惺惺相惜了起來。
兩人青春年少,才華人品亦都是上佳,相處久了便都生出了幾分戀慕情思。青澀的初戀新奇而美好,他帶著她暢遊華美絕倫的龍宮,而她亦帶他見識了她心目中最美的家鄉。
她還記得她拉著敖信一同坐在桃樹之下,她央著敖信召出水靈給她看,他卻惡作劇地將她潑了一身濕,她惱羞之餘半真半假地與他打鬧,最後兩人都動了情,便在桃樹下……
七十七萬高齡的老臉霎時變得通紅,容真此刻真心想要逃走。
那次一時忘情,兩人都是初次,激動不已,彼此糾纏了一晝夜。容真直至清醒才想起自家桃樹不是一顆普通的平凡桃樹,自己離家數百年它也早該可以化人了,那昨日的荒唐不是盡數被人家看光了?她鴕鳥地決定先與敖信遁走,不想面對這株從小到大堪稱青梅竹馬的桃樹。
再次見面,卻是敖信無法違背父皇命令,迎娶真武大帝的嫡女,而她傷心欲絕地回到島上之後。
她在樹下哭了三天三夜,桃樹只是輕柔地落下花辦,厚得能蓋住她穿得過於輕薄的身子免得著涼,即便自己枝上芬芳已所剩無幾;只是隨著清風微微搖曳彷若安慰,任她哭累了靠在他的枝幹上,帶著淚痕沉沉睡去。
她發現他似乎不會化人,卻仍保持著靈性,心中倒覺得這樣也好。歲歲年年匆匆而過,她潛心修練;她學會了用月光釀酒;她替妙香真君管了幾萬年人界百花並升了上神;她與人相識、相愛、分離,來來去去,最後總會回到重華仙島,回到他的身邊。
「莫非你被我嚇到了,化不了人了?」年紀擺在那裡,她也早不是羞澀的小姑娘了,既然人家看也看了聽也聽了,再糾結也沒甚麼意思。容華平靜下來,還是好奇桃樹不曾化人的原因。
他笑而不答,眨了眨眼,容真發現他的睫毛好似微微濕潤。他伸出手來,五指修長白皙,指骨宛若桃枝纖長堅韌,緩緩撫過容真的下顎、臉頰、鬢邊,那動作太過虔誠,一如他的神情,即使他未曾說過一句話,她仍能感覺到:啊,這個人是如此珍愛我。
他說:「九重天上有那麼多品貌非凡的男子,你第一次帶回的敖信,便讓那時的我自慚形穢……後來你離開,我就更拼命的修練,只想快些勝過他。」
「後來你哭著回家,靠著我難過了那麼久,我又有些猶豫……若我化了人,要是你不喜歡我該怎麼辦?如果我只是一棵桃樹,你便永遠會回到我身邊……」
「多少歲月過去,你的修為越來越高,亦……一日日地更美,我心中想讓自身變得更好、和只做一棵樹守著你這兩種念頭不斷打架,卻始終無法抉擇……」
「琅夜上神那件事後,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我腦海裡……你說,你不會放棄任何一段記憶,即便痛也不會選擇忘記。你走之後,我看著月茵草因你的淚而萌發的藍花……便想著,既然如此,我只要對你好,即便你一開始不喜歡我,只要我一直、一直在你身邊,沒有間斷的對你好,就算再花上另一個七十七萬年……時間越長,你便記得越多我的好,這樣,就再沒有人能比得上我對你的好。」
容真望著他有些怔愣,他趁機低下了頭用唇輕觸了她的臉頰,在她耳邊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可是,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見她沒有掙開,他更順勢地將她攬到自己懷中,動作行雲流水,自然之極。「我想通之後終於化了人,不過你也真會跑……我找了好久,如何,我的模樣你還喜歡麼?」
容真抬頭看他,突然想到了甚麼:「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頓了一下,笑容少了兩分,似有些不甘心的模樣,「那個齊羽……」
「哥哥……?」
「那傢伙……在你們歷劫回天界後,你第一次邀他至島上飲酒時,便在我的本體上下了咒。」
容真瞪大了眼睛。
「那傢伙似乎認定了我哪天一定會忍受不了無止盡等待的日子……但還真被他料中了。」他的表情有幾分無奈,「我一化了人,他就傳音與我,數百年間交換著消息。直至今日,你去了他家的……青樓。」
容真想到稍早和齊羽一同飲酒時,他面帶春色、曖昧地問要不要介紹個美人給她消遣消遣……原來那廝早有預謀了啊……
「春渚……」
「甚麼?」他微愣。
「二月饒睡昏昏然,不獨夜短晝分眠。桃花氣暖眼自醉,春渚日落夢相牽。」容真翩然起身,脫了他的懷抱,轉身對他笑道:「雖說杜甫這首詩下半闕是憂國哀思,這上半闕倒是合我心意。」
她腳尖一點,輕飄飄地飛身上樹,坐在一支盛開的桃枝上,「不論我身在何處,只要閉上眼睛,總能清楚地回想起到這座島,還有你佇立在這裡的風景。你便叫做春渚吧。」
白衣男子,也就是春渚,逆光望著坐在樹上眉眼彎彎的容真,耳際悄悄地染上了點紅暈。
他決定暫時不告訴她,他桃樹本體與外界人事物的所有接觸,那感覺都會忠實地反映在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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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島上的桃樹精,呃,其實他天資極好,又以最精純之法修煉了七十多萬年,修為早到了天界大多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境界,只他沒有意願昇仙昇神,依舊算是個妖精的身分罷了。
自從春渚在榮華面前現了身後,重華仙島的仙娥們都知道自家好似多了一位主子。這位主子婉拒了重華上神有意為他準備的新院子,卻執意住進上神所在的憐瑢院,雖只是分得了一間位置偏僻的小院落,卻也住得十分滿意。
神體本不須睡眠飲食,容真卻偶爾貪戀那口腹之慾,還有懶洋洋賴床的滋味。於是某夜她難得抱著軟枕睡得香甜,起床後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她安睡時不喜穿得太多,所以身上僅有一件月白素色的肚兜和褻褲,褲子甚至還是短的,只堪堪遮住了大腿根。其實她的本意是想裸睡,只可惜太過驚世駭俗,她雖不在意卻不想嚇壞島上天真可愛的小仙娥。
朦朧睜眼時她還想著,怎麼那枚她最喜歡的軟抱枕變得如此熱乎,過了一會才後知後覺地察覺蹭在她胸前的東西是一個人的頭顱。她默默低頭端詳,確定這位不速之客正是她家的桃花精春渚。他此刻正闔著雙眼,俊容溫潤如玉,醒時那種風流卻爾雅的氣韻在安睡時卻只剩下單純溫柔,桃花面上帶著一抹溫馨愉悅的淺淺微笑,看似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她沒有動彈,玉臂依舊輕輕攏著春渚的後頸,兩人的氣息輕輕柔柔交纏在清晨冷冽的空氣當中,一向略為清冷的寢殿也染上了幾許歲月靜好的氛圍。
她順從自己的意志,輕閉上眼又小憩了一會兒,或許只有一刻或半刻,睜眼,他仍在她的懷中,仍在她的身邊。
春渚是被一連串蝶翼似的親吻喚醒的。
睜眼時容真正輕觸著他的臉頰,見他醒了便燦然一笑,柔軟的唇便壓在他的唇上,緊貼著吐氣輕道:「早。」
「……真兒早,昨夜本想邀你飲茶,不想你竟睡了,我便……唔。」
柔嫩的舌頭輕舔過春渚的下唇,背脊不禁一陣顫慄,在他錯愕時,容真已吻得更加深入。這個吻從被動到互動,互動到主動,主動到強勢花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到最後容真只有被壓在床上唔唔掙扎的份兒。
「春渚……」容真雙頰暈紅,微喘著氣,雙目盈盈似有水光,「我想要你……」
春渚笑得極美,撐著雙臂吻上容真的耳朵。「我本就是真兒的,打你還在娘胎時便定下的。」
容真抿唇也掩飾不了不斷放大的燦笑,她笑出聲音,看著春渚俊雅的面龐,伸手替雙臂撐在床禢上的男子寬衣,邊笑道:「爹娘真是,先知灼見……嗯……」
外衣堪堪飄落,容真便被深吻截斷了話頭。他的唇是淺淡的桃色,覆上她柔嫩而嫣紅的唇瓣,淺淺廝磨,深深探索。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頸後,那件月白小衣便鬆了開來。
「真美……我……想了多久……」他讚嘆的目光和口吻,令她也不禁羞赧,微惱道:「你不是早看過了……」還不是一兩次。
春渚的視線移到她的臉龐,手卻輕輕覆上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地方,輕嘆道:「我……怎麼會看,看著也太難受了。」
容真臉紅了,「你為何一邊裝可憐一邊還,唔……」
他埋進她的懷中,極盡挑逗之能事,含糊說道:「春宵,苦短。要做的事還很多……」
容真在一陣陣酸軟當中,還隱約記得:天,才將將亮呢……
他將她全身幾乎都吻了遍,沒有漏下任何一處,在那春水淋漓之處特意停留。她低泣求饒,卻仍渾身痙攣著被幾次送上雲端。春渚喘著氣將她納入懷裡,她坐在他的腿上,雙腿纏繞上他的腰,紅脣咬著他的喉結,哀求道:「春渚……春渚……」
他紅著臉,還略微濕潤的大手握住她纖腰,低聲道:「我……雖努力學過,卻是初次……若是不好……」
他的聲音比平日略低,輕喘和情慾的瘖啞令那把溫潤的嗓子化作最高明的琴師,每一字一音都撥動著她心中的弦,琴弦每次輕顫都讓她從心尖開始酥麻,隨著漣漪蕩漾到指尖髮末。
她吻他,低泣卻歡欣,「你怎麼可能不好,我的春渚……」她引導著他,讓他慢慢沒入自己,她輕撫他滾燙蹙眉的俊容,她輕聲讚美他的青澀和美好。
他們成了一個,那難以言說的快慰令兩人都舒出一聲嘆息。春渚在容真的輕撫下緩了眉頭,睜了眼,迎上她盈滿愛意的雙目。她額角泛著汗珠,眼睛亮得宛如星子。
「春渚,你真好,你讓我又再次懂得愛……」她呢喃,他抵著他的額,「真兒,我愛了你七十七萬年,能得你回眸還不夠,往後的日子,我們都會一直是兩個人。」
他們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虐戀情深的過往,在一切都被時光洪流沖刷之後,最後餘下的只是陪伴與相知的情意。而她,也只是要這樣的一個人,能屬於她,也被他擁有。
他淺淺動作,引來她的低吟。他臉龐出現一點自信的笑意,咬著她耳垂道:「以前雖然不看,可聲音卻還是聽得見的……」
她微嗔橫目,換來他激烈勇進……
白日的憐瑢院隱約傳出一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小仙娥們早躲得遠遠的,卻都替重華上神感到衷心高興。
重華島上,銀白的地衣都歡快地綻放出粉色的花朵,環繞著島心那棵參天的桃木,層層疊疊。桃花冶艷地怒放著,輕輕隨風搖擺的枝幹,落下的芬芳與地衣的小花混在一處,不分彼此,纏綿悱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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